随遇而安之宅门旧梦第6部分阅读
随遇而安之宅门旧梦 作者:未知
事都不会脸红了。haohanshuwu 浩瀚书屋手机版伸手抱过了小侄子元宝——这孩子长得圆圆润润虎头虎脑的,谁看着都打心眼里疼他,而他有眼力见,最爱折腾他好脾气的姑姑。
沈菊年把元宝抱进屋里,放在床上,便接着整理之前折到一半的衣服。元宝这孩子长得粗实,不到六个月便有人家九个月孩子大了,他爹管他叫小虎,他娘管他叫小牛,他爷爷姥姥管他叫元宝,只有沈菊年叫他的大名——沈天宝。
“沈天宝,你要敢在你姑床上嘘嘘,以后就别想你姑抱你了。”沈菊年折着衣服,头也不抬地说,不管他听不听得懂,反正孩子多听着,就会明白了。
元宝很想无视他姑的威胁,不过现在他还没有尿意,勉强流点口水滋润一下……
沈菊年把衣服折好了走到小衣橱边上放好,眼角忽地瞥到一抹异光,诧异地转过眼看去,怔住了……
“沈天宝!”沈菊年有些抓狂,她是很温柔很淡定的沈菊年啊,怎么这个奶娃娃总是害她破功!
“你你你……”沈菊年颤着手指着他,手一伸,抓住了元宝手中的两半坠子。“放手!”
沈天宝小男人威武不能屈,两只肥肥的爪子紧紧拽着不放,对他姑流口水,傻笑。
沈菊年看着糊了口水的太极坠,很显然,这坠子入过虎口。这年纪的孩子,什么东西都往嘴巴里的放。她把这坠子放枕头下了,怎么被这孩子翻出来了……
而且,还被掰成两半了。突然想起李群说过,把坠子拆开,他就能感觉到,那刚刚的异光……
门上传来咚咚咚的响声,沈菊年一怔,回过头。
李群站在门口,有些茫然地看着拉锯中的大人和小孩,眉梢一挑。
沈菊年震惊得合不拢嘴。
来得这么快!
“你在做什么?”李群不解地看着她,“你欺负小孩子?”
沈菊年抽回手,元宝向后翻了一个滚,碰地一声撞上墙……
元宝摸摸撞到的脑袋,嘴一扁,眼泪开始泛滥——很没有他姑的素质,男子汉,眼泪掉得跟不要钱似的。
嗓门还特别大……
沈菊年头痛,顾不上去理会李群了,转过头安慰他们家的小祖宗。谁家没一两个小祖宗呢,她沈菊年天生是伺候小祖宗的命。
“小虎,小牛,元宝,沈天宝……乖乖别哭了,姑给你买糖吃哦……”沈菊年抱着他晃着,如果把元宝兄放在神龛上,她一定早晚三炷香……
元宝兄此时哭得气壮山河,驷马难追……沈菊年后悔着,早知道他要什么给他就是了,反正太极坠,咬咬又不会坏,更何况他还没有牙齿呢……
刚开始还有些莫名其妙的李群,看着沈菊年一脸纠结的哄着孩子,渐渐地,他也负手看起好戏来了。原来沈菊年在家里是这样的,在大宅门里,她谨小慎微,说话小声,做事小心,不敢有丝毫行差踏错,而回到了家,她才是真的她……
难怪她那么想回家,原来这就是家……
沈菊年焦头烂额,可以想象,等一下大嫂一定拿着鸡毛掸子冲进来了。担忧地看向门口,却不禁怔住。
李群,笑了?
还没有来得及感慨一下李群的笑容,那边一个泼辣女子就拿着鸡毛掸子骂骂咧咧冲进来了。
“沈菊年,你皮痒了,又弄哭我们家小牛!”
“大嫂……”沈菊年惊叫一声,大声求饶,鸡毛掸子啪地一声抽在木桌上,元宝打了个嗝,李群吓了一跳。
沈田氏又扬起鸡毛掸子,啪的一声甩了下来,却被一只手紧紧攥在空中。正想开骂,仰头却对上一双寒气逼人的眼,吓得她手一抖,差点站不住。
“先生,先生,误会,误会……”沈菊年急忙拉住李群,担忧地瞥了一眼他握着鸡毛掸子的手,大嫂下手那么重,他不会受伤吧?
“什么误会?”李群的眼神很冷,哪里还有之前的笑意。
“这……”沈菊年干咳两声,“我们这是做戏……哄孩子呢……”说着晃了晃怀里的大胖小子,果然,那厮正邪恶地笑着,一望无牙。
反正每次只要他哭,抽他姑给他看立马停下。你说这孩子像谁……不像话嘛……
李群怔愣了半晌,这种事,实在太过诡异了,不怪他一时半刻接受不了。
沈田氏也怔了半晌,“这、这位大侠……是菊年的朋友?”刚刚那一记雷霆之力,竟然被他这样轻描淡写地接下了……这就是传说中的高人吧……
李群冷哼一声,松开鸡毛掸子——倒是他多此一举了。
沈菊年咬着唇,偷眼打量李群的表情,想笑又不敢笑,急忙把元宝那坏小子扔他娘怀里,又跑回床边捡起那水光莹莹的太极坠,取了干布擦干净了,这才回头对李群不好意思地笑笑。
“大嫂,这是我……我朋友。”沈菊年对沈田氏解释道,“在萧府认识的。”
沈田氏怔了怔,哦了一声,识相地抱着孩子出去了。
“先生,坐。”沈菊年想起他有点洁癖,忙在纤尘不染的凳子上又擦了一遍。“您怎么……来得这么快?”难道他们修道之人,会什么御剑术,还是传送之法?
“我刚好就走到附近……”答案很不浪漫,世事如此巧合。
沈菊年怔了一下,忍不住笑了。
“这个……我本来放在枕头下,被小侄子翻出来,不小心掰开了……”沈菊年把罪证拿给他看,“所以,其实……麻烦你白跑一趟了……”
李群心想,其实不算白跑。
本已回了云都门,把二师兄的事情回禀了师门,二师兄年轻时最得师傅欢心,也是因此,后来发生那样的事,师傅才会伤心至此。人死万事休,他这趟来,是奉师门之命,找到沈菊年。
“我是专程来找你的。师傅知道你的事,你是二师兄唯一的传人,师傅希望你能入云都门。”李群开门见山地说。
原来是为此事而来……沈菊年压下心里淡淡的失落,微笑道:“可是,我不想离开家。”
李群刚刚看到了,她在这里很开心,让她离开也是不可能的,师傅也说过了,顺其自然,不能强人所难。世上多少人想拜入云都门,又有多少人想求长生不老,问望仙之术,偏偏这些到了她眼前,都是不值一提。
“师傅说了,你若不想跟我回云都门也是可以,但当个记名弟子如何?二师兄一生,只有你一个弟子。”
沈菊年倒没想到这一点,但只是当个记名弟子,那也是无妨的。于是点了点头。“那好,听先生安排就是了。”
李群顿了顿,缓缓道:“以后,你便不要叫我先生了,论辈分,我是你的师叔。”
沈菊年嘴角微扬,笑道:“是,小师叔。”
李群心想,那个“小”字其实挺没必要的,都是二师兄,频频地叫他“小师弟”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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改个称呼
第十九章 一家都是宝
更新时间2010112 17:51:05字数:3408
便在这时,外间又传来沈大娘的呼声。
“菊年,菊年,好消息啊!”
沈菊年对李群笑了笑,忙转身出去相迎。
还没到,就听到沈大娘的大嗓门。“菊年,刘妈说了,那郭大路是个好人,二十岁,无父无母,勤劳肯干,老实人一个,入得厨房,做得农活,绝对符合你的要求!关键是,人家也很喜欢你啊!”
“娘……家里有客人……”沈菊年嘴角有些抽搐。
沈大娘怔了怔,这才看到沈菊年身后的李群,嘴巴张了张,干咳了两声,弱弱道:“这位是……”
“是我的……小师叔……”沈菊年缓缓说,“我在萧府拜了个师傅,他是我师傅的师弟,就是我的师叔。”
这件事有点复杂,但沈大娘脑子一转,大概也就明白了,总归这年轻人不是坏人。
再说,这年轻人看起来……啧啧……她一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,只是太严肃了些,让人看着心里拔凉拔凉的。
“那好,那好……”沈大娘好不容易找到了声音。“这位小师叔贵姓啊?”
“鄙姓李。”
话音刚落,外面又传来声音,这次是男子二重唱,一个声音苍老,一个年轻些,父子版农歌……
沈菊年眨了眨眼,也好,一次性介绍完了……
掀开帘子进来的,当先一人老迈一些,略微有些枯瘦,五六十岁模样,后面那人二十多岁,浓眉大眼,是极常见的乡下农夫。
看到屋内站着个气质出众的青年,父子俩都是一怔。
沈大娘抢在沈菊年之前开口道:“他爹,阿宁,这是我们菊年的小师叔李先生。阿宁,你去把后院那只鸡杀了,晚上加菜!”
娘,你太热情了……
沈家宁愣了愣,跟李群点了个头,笑了笑,便莫名其妙地去后院杀鸡了……
沈父老道一些,上前便跟李群寒暄,可是他说了七八句,对方才应一句,他老脸有些搁不住,也找不到话接下去了。倒是沈大娘有话,从春天播种说到秋天收割,眼看要说到冬天了,沈菊年干笑道:“爹,娘,小师叔头一次来,我带他逛逛……”
“该的该的,晚饭前回来啊!”
李群觉得自己是落荒而逃……
沈菊年的家人,和她一点都不像……
他们和二师兄比较像。修道之人大多清静无为,性子淡漠,但二师兄那人不同,热情如火,对谁都是哥俩好,就像沈菊年的爹娘,跟谁都自来熟一样。
他觉得在那边愣愣回话的自己,有点傻……
快到晚饭时分了,夕阳挂了一轮在天边,燥热渐去,河边有凉风习习。
沈菊年拨了拨颊边的发丝,别在耳后。李群走在她右后侧,看到她嘴角噙着抹笑。
“你在笑我吗?”李群皱了皱眉。
沈菊年缓下脚步,笑道:“也……不算……吧……”想到方才李群的窘样,又不禁扬起嘴角,“我爹娘那样……你不太习惯吧?
李群勉强道:“还好……”
“我们这里的人,大多都这样,淳朴吧……”沈菊年眼睛转了转,笑道,“有什么说什么,没那么多七转八折的想法。”
李群只觉得,他们太过热情了,让他不知道该怎么招架。
“刚刚听你娘说……郭大路?”李群想起那人,“也是你家人吗?”
沈菊年一怔,她差点忘了。脸上一红,停下了脚步,低声道:“不是……是我娘找人给我说媒……”
李群自然知道,这是什么意思了。
也是,沈菊年十四岁,过了年十五,也到了婚嫁的年纪了。
二十岁的老实人……
原来她喜欢那样子的男人?为他做饭,为他沏茶,等他回家,就像……
李群心里隐隐有些不快,却也不明白为什么,只是忽然地,就沉默了。
沈菊年问道:“你明年,还参加科考吗?”
李群摇了摇头,“我志不在此,当初参加科考,不过是与人一赌。”
李群没有再说下去,沈菊年也没有再问。只是心想,萧娉婷知道这件事吗,她会不会还存着等他的想法?
看着时间差不多了,两人才又沿着河边慢慢走回去。
沈家很小,只有萧府的一个院子大,三面屋子,中间是个庭院。中间住着两老,左右是沈家宁一家和沈菊年。这里的人,晚饭一般都是在庭院里吃的。
晚饭是沈大娘亲自下厨,虽然比不得萧府的厨子,但绝对色香味俱全。沈菊年本来担心李群会吃不惯,结果他胃口倒是不错,让沈大娘松了口气,自夸厨艺了得。
萧府的人食不言寝不语,这里的餐桌却是热闹非常。
李群确实有些不大适应,只是静静坐着,给人一种他正在倾听的错觉。其实沈菊年也不确定他是否在听,或者真的听明白了,不过这样看来,主客皆欢,也让她悬着的心放了下来。
“你事情办完,是不是就要回云都门了?”
吃过饭,沈菊年习惯性地给李群沏了壶茶,只是这里却没有什么好茶,十分苦涩。李群尝了尝,眉心微皱,也没有说什么,仍是一口一口尝着。
田间仍有虫鸣,一声声衬得这夜愈发沉静,和在萧府的那些时日比起来,似乎也没有什么区别。
“你知道洛阳李家吗?”李群忽然开口。
沈菊年手上动作一顿,怔怔摇了摇头。
李群唇角勾出一个不算微笑的弧度,似是感叹道:“你什么都不知道……”
沈菊年从姓氏上推测。“那是你的本家?”
李群点了点头。“扬康洛李,这两家,是本朝的名门家族。康家执文,李家从军,李家是九代名将,只是到了这两代才没落了。”
沈菊年知道他要说的是自己的事,便静静听着,为他把茶满上,听到茶水入杯的潺潺声。
“当年,我父亲李凌领兵入云南,恋上了一个苗女,将她带回洛阳。那时我母亲正怀着我,那苗女嫉恨我母亲,竟对了她下了火蚕蛊。”沈菊年的手微微一颤,抬眼看向李群,听李群用平静的语调娓娓说道,“我母亲八月身孕生下我,之后不到一个时辰便咽了气。我本也活不了,刚好师傅云游经过,救走了我。在云都门一呆十七年,直到后来,李凌找上云都门,我才知道这一段往事。”
“你……你恨他吗?”
李群想了想,缓缓道:“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,只是听师傅说,我娘拼死也要生下我,想来她是真正爱我的。不过我从没有见过她,也无法想象那样的感情。李凌找我回去,不过是要我重振家族威望。苗女害死了我母亲,自己却生不出儿子,李凌不得已,才会回来求我吧。”
李群说起自己的父亲,淡淡地直呼其名,没有爱,也没有恨,就像一个陌生人。一个陌生人,突然说他是你的什么人,要你为他做这个那个……那时候的李群,想必是很茫然的。即便是现在的他,也是无法理解那样的感情。没有爱,也没有恨。
“师傅说,他于我有生恩,理应报恩。但我对所谓的家族威望毫无兴趣。便同他立誓,若不能中状元,便随他回去。后来他听说,我在云都素有才名,这才惊慌了,派人阻挠我进京,终于让他得逞,我迟了许久。不料那考官竟放我入内,让我侥幸拔得头筹。”这些事,沈菊年也听人说过,却完全想象不到,内幕竟是如此。
“我既已得状元,便不再理其他事情了。但他却纠缠不休,说我只是第二十七名……萧家的六爷邀请我来萧府,萧家与康家是同气连枝,我想躲他,便跟着来了,不想却在这里遇到了二师兄。”
“我小时候在云都门,二师兄极照顾我。后来二师兄出了事,我便有许多年没有见过他了。这次重逢,才发现他身受重伤,将不久于人世。我自己久病成医,便想为他救治,应了六爷的请,入萧府为西席。后来的事,你都知道了。我终究是救不了二师兄,也救不了自己。”
李群的声音又一丝淡淡的落寞,沈菊年每一次见到他,似乎都是如此。原以为,他是个冷冰冰、孤高自傲的人,后来才知道,他只是不懂得何为感情。或许冷漠也只是他掩饰不自在的面具,从小在山上长大,他的心,比这俗世中的任何一人都要澄澈。
李群是个绝顶聪明的人。十八岁中状元,医术超群,身怀绝技,这样千万里挑一的聪明人,却不懂何为感情。沈菊年又想,其实自己何尝真的知道。感情这种东西就像鬼,永远说的人多,见的人少。他们大概都是自以为所见即是。沈菊年也乐意这样相信着。
李群,到底和她不同。他既要清修,便要摒除七情六欲。不知情为何物,对他来说,却是一个优势。
“你的病,还没有治好吗?”沈菊年顿了顿,补充道,“我是说,火蚕蛊。”
“火蚕蛊已经取出,但是体内仍然残余着火蚕毒。五岁那年,师傅用冰蚕压制火蚕的毒性,治标不治本,时有反复。”李群淡淡道,就像中毒的人不是他。
沈菊年想起刘晋铭说,李群小时候不是这样的人,难道他的性情变化与冰蚕有关?
沈菊年正想着,便听到李群说“你的家,很特别。”
李群转过脸,看向沈菊年。
沈菊年笑了笑,“这是一个最普通的家庭。”
她觉得,所有的家都应该是这样的。纵然穷,一家人也要相亲相爱。
李群忽然产生了留下来的冲动,但又清楚地明白,这里没有他的位置。
她要嫁一个普普通通,老老实实的庄稼人,她要的其实不多,但他……也不知道自己给不给得了。
第一次想给一个人什么,但却发现拿不出手。
李群垂了垂眼睫,终究是沉默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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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龙的《欢乐英雄》里有一个郭大路,此大路非彼大路,但人有同名,所以……
人与人之间的命运是双螺旋曲线,越靠越近,渐行渐远,擦肩而过,回首再见。
是永别还是暂别?
请继续关注剧情发展……
第二十章 病危
更新时间2010113 16:35:41字数:4210
沈菊年是一个人回来的。
沈大娘正在铺着床,本来打算让沈菊年跟他们睡一间,把新屋让给李群,结果沈菊年却说,李群走了。
“傻闺女,怎么没留下人家?人家没少照顾你吧!”沈大娘一边收拾着一边问。
沈菊年呆呆站在一旁,嗯了两声,这才听清楚沈大娘的问话。
其实,李群真的很好……
沈菊年摩挲着手中的太极坠,想起他落寞的侧影,想起第一次在萧家的夜宴上见到他。那么多的人,她却看到了他,只记住了他。那时候心里就想,他为什么看上去那么寂寞?不知道有谁能够走进他的世界。
后来,她没认出他来,靠得近了,她觉得他很可怕,似乎看穿了她的秘密,让她忍不住想逃。可是被逼着,一次次去给他送东西,好像渐渐地,也习惯了他屋里那一灯如豆,影影绰绰的瘦削身影,印在窗纸上,由清晰到模糊。直到那一夜,看到他的侧影,似曾相识,但还未反应过来,世界便已倾覆。莫名地走到了他的身边,她守着自己的小秘密,本分地做一个丫鬟应该做的事,不着痕迹地照顾他,希望他能开心,不要萧索。那两个多月,是她最开心的一段日子。
简简单单,平平淡淡。每日在小院子里搬弄花草,等他回来。他若回来晚了,便为他燃上一盏明灯。
她想,自己或许是有些喜欢他的,从最初的心疼,到后来近乎习惯的陪伴。
可是喜欢又怎么样呢?
有个女人说,爱情只是霎那间的感动,霎那之后,才是柴米油盐的长久。
她沈菊年想要的,是一个搭伙过日子的人,看绿树村边合,青山郭外斜,若能活到老太太那把年纪,活到四代同堂,她的幸福,也就到头了。
沈大娘拽着沈菊年的手,娘俩钻一个被窝里说体己话,无外乎谁家的儿郎初长成,是个好对象,哪家的闺女嫁了什么样的人,生了个大胖小子……
沈菊年静静听着,不时点个头。
“你那小师叔,真是个天仙似的人物。”
沈菊年嗯了一声,点点头。他本来就是。他自身是水墨丹青,却要用千山暮雪做背景,总如此,也衬不出他的清绝孤寂。
“往我们屋里那一站,我们立刻卑微得没影儿了!”
沈菊年又点点头,他总是让人自惭形秽的。
“所以啊,还是那郭大路靠谱……”
沈菊年抬了抬眼,看向自家娘亲。活了一大把年纪,平时装糊涂,其实,她看在眼里,心里明镜似的。
“娘,我知道的。”她也就片刻的胡思乱想,一觉醒来,她还是沈菊年,平平凡凡的沈菊年。
郭大路是个憨实的青年,个子挺高,挺壮,浓眉大眼,有一种泥土的朴实气息。看着沈菊年的时候,微微黝黑的脸上竟浮上了点红晕,脸埋得更低了。
“俺……俺叫郭大路……”羞赧的青年声音有些结巴,媒人哎哟了一声,打着圆场。这媒人是刘妈兼职的,乡里乡亲,铺路搭桥,牵牵红线,收点银钱,也是做件好事。
媒人的话,跟广告似的,信了三成,你就是上当了。沈菊年自己有眼睛,看得出来郭大路是个什么样的人。他不算聪明,但绝不愚钝。他的目光坚毅,是个踏实坚韧的人。他目不斜视,是个正直老实的人。他虽然看上去很腼腆怕事,但沈菊年知道,他这样的男人,在该出手时,绝不会手软。他会保护他的家人。
这就够了。
沈菊年笑了笑,郭大路看得一怔,脸上更红了几分。
十里八乡的,长得像沈菊年这样清秀标志的也不多,更何况是在大户人家做过事的,年纪虽小,却有一种大家的气度,娶回去肯定是贤内助。
郭大路心想,她要能给他做媳妇,那是他七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了。
这事基本上就说定了,只是皇帝才刚驾崩,婚事得拖一拖,明年开春就差不多了。
离开春还有三个月,郭大路便常常过来沈家走动了,他身体壮实,干起活来又快又利落,有他帮忙,沈父基本上就可以坐一旁纳凉了。
“看到没有,这就叫半子!”沈父笑得眯起眼睛,这日子过得越发快意了,他可以退下来抱孙子了!
“傻菊年,愣着干什么,去给他送水啊!”沈田氏塞了水壶到沈菊年手里,推了她一把。
沈菊年无语地回头望了她一眼,慢慢走到田间,郭大路正忙着,擦了把汗,忽然看到一双小手托着水壶过来,轻声道:“你渴了吧,喝点水……”
嗯……她和他不算熟,不过一回生二回熟吧。但是看着郭大路涨得通红的脸,汗好像流得更快了,沈菊年就想,自己怎么像在折腾他似的。
郭大路身形高大,沈菊年虽也不矮,却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里了。郭大路心想,俺未来媳妇真娇小,真想抱抱她……
“爹,你看他俩多登对啊!”沈家宁笑着戳了他一肘子,“这郭大路,是个好女婿!”
“那当然了!”沈父眼一瞪,“你爹亲自挑的能不好!”
沈大娘不说话,心里却有其他想法。
到了晚上,沈大娘逮住沈菊年问:“你那玉镯子哪里去了?”
沈菊年一惊,答道:“我摔碎了……”
“我知道你摔碎了,另一半呢?”她早在她枕头底下看到那半截玉镯子了。
沈菊年静了静,答道:“我送人了,拿不回来了,娘,算了吧。”
沈大娘叹了口气,“送给你小师叔了吧。”
“娘,我当时没多想其他的。”沈菊年辩解道。
“就是没想才麻烦啊……”沈大娘叹着气,也不多说了,迈着步子回屋,留下沈菊年一人怔然沉默。
没想,才麻烦?
反正也没什么机会再见了,又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?
等春暖花开,成亲了,她人生也算告一段落了,以往种种人和事,只能是回忆了。
到了年关,梁伯回了村,往年都是沈菊年拖他给家里带信,这次,他却给沈菊年带来了信。
七小姐病了,病得挺严重,说是想见沈菊年一面。
沈菊年心里一惊,也没等上过年了,收拾了几件衣服,第二日便随梁伯回了金陵。
一进金陵,沈菊年心里隐隐便觉得不对劲,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,问了梁伯几句,也没得出个所以然来。她心里又惦念着七小姐,便把这件事放到了一边。
进了萧府,离七小姐的院落还有一段距离,便见外面围了不少人,走进一打听,才知道是七小姐刚刚醒转。
沈菊年心里也想过,会不会是七小姐又淘气,想出了什么法子要吓人整人,但听说宫里也请了太医看过,连太医也瞧不出病因,七小姐已经躺了小半个月了,昏昏沉沉,几日才清醒一次。清醒了也说不出几句话。只前几天模模糊糊叫了一句菊年,老太太便让梁伯赶紧去请。
瑞娘认得沈菊年,见是她来了,急忙请她进屋。外面围了不少人,内里却一个人都没有。沈菊年心里诧异,听瑞娘说是七小姐方才醒过一次,像失了魂似的,睁着眼睛,死死盯着上方,过了半晌,才又缓缓合上眼睛。
大夫不知请了多少,连道士和尚都请了,却一点用都没有。
而且,不只是七小姐,连二奶奶也病倒了。母女俩一前一后病倒,旁人以为是传染病,都不敢靠近,是以外面虽围了些人,却无一人敢入内查看。老太太整日垂泪,但儿子们也不敢让她冒这个险。
萧娉婷现今看上去比之前消瘦了许多,脸色也黯淡了,竟隐隐有死气。沈菊年看着心上一紧,抓住了她的手,在手背上轻轻顺着。
“七小姐,七小姐,菊年来看您了……”沈菊年就这么一直重复,说了十几遍,突然看到萧娉婷的睫毛颤了颤,瑞娘抓着沈菊年肩膀的手一紧,叫道:“哎呀,有反应了!”
萧娉婷的眼睛缓缓睁开,无神地扫了一眼,没有焦点,嘴唇动了动,沈菊年忙凑上去听,却只有出气声,听不到她说什么话。
沈菊年一阵心酸,握紧了她的手。
过了一会儿,七小姐又缓缓睡去了。
虽然没有说什么话,但好歹是清醒了一回,回报给老太太,老太太抹着眼泪,让沈菊年就在萧娉婷房里住下,好好照顾她,忘记了沈菊年早已不是萧府的丫鬟了,也忽略了萧娉婷患的是传染病这个可能。
沈菊年也没有计较,这个时候,就是让她走她也不愿意的。
回了屋,沈菊年才拉住了瑞娘,问她近来都发生了什么事。
瑞娘将事情一一告诉沈菊年。
七爷成了亲之后不久就去了东北,四少爷的婚事搁下了,选秀也停了,康家、韩家的人都回去了,萧府一下子空了许多。初蕊去了趟万佛寺给老太太祈福,不久前刚回来。其他的,倒也没发生什么。
就像一桌盛宴,热热闹闹开场,冷冷清清人走茶凉。
半个月前,七小姐莫名其妙病倒了,查不出病因,二奶奶照顾了她几天,回去之后也起不来了。府里正乱着,三房的韩真儿借着这个机会临时掌了权,却也没见把府里整治好了,四下都有人说,三奶奶从账上划了不少银子进自己的腰包,但二奶奶没有醒转,将来的事谁也说不清楚,哪里敢得罪三奶奶,只有二奶奶身边几个贴心的丫鬟心怀不满,不给她好脸色看。
沈菊年捉不住什么头绪,只有回到萧娉婷床前守着。
瑞娘也说了大夫的诊断,每个人诊断的结果都不太一样,开出来的都是温和的补药,分明是找不到症结,就下一些无害强身的万金油,可还有些热补,有些凉补,实在是莫名其妙。老太太怒了,二爷也怒了,都撵了出去,又请来和尚道士,钱不知花了多少,却一点效用都没有。
眼下看着,只有准备后事了……
瑞娘叹息着,退了出去,又去熬那些根本没有效用的药,只能图个心安了。
“七小姐,菊年来看你了……”沈菊年叹了口气,缓缓地说,“菊年找到那个要过一辈子的人了。他叫郭大路,人很老实,对我很好,我们明年开春便成亲了,到时候,你也来吃菊年的喜酒,好不好?”
沈菊年眼眶发酸,仰起脸望着床角的流苏,“七小姐,我又见到……见到先生了。他很好,你还喜欢他吗?你若还喜欢,便醒来吧……”
“菊年以前觉得,人活在这世上,便要依着规矩去做,不能行差踏错,好好活着,随遇而安。可有时候,也很羡慕小姐这样洒脱自由,想做什么便做什么。你喜欢先生,便不遗余力地告诉他。你讨厌初蕊,同样也想方设法除掉她。你看,我们是不同的,可相同的是,我们都在这笼子里。你有你的金笼子,我有我的木笼子……除了死,便没有其他办法可以逃出这笼子了。”
“便是先生,也有他的心牢……”
沈菊年低下头,沉默了许久,才接着说:“可尽管如此,还是要活着。因为死了,就什么都没有了,只有活着,才有可能。”
七小姐仍是一点反应都没有。沈菊年闭上眼睛,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。
她这是怎么了?不像生病,倒像中邪了。难道还真像小说里说的,被扎小人了?
听说府里也明着暗着搜查过,没有发现这一类巫蛊……
等等,巫蛊?
沈菊年睁开眼睛,突然想起李群说过,他的母亲曾被一个苗女下了火蚕蛊。苗疆巫蛊确有其事!七小姐会不会是中了蛊,所以大夫查不出来,连那些和尚道士都不解原因。苗疆巫蛊十分神秘,知道的人本来就极少!
“瑞娘!瑞娘!”沈菊年急忙冲出去,把正在熬药的瑞娘吓了一跳。“瑞娘,府上近来可有来过云南苗疆的人?”
瑞娘拍着胸口直念阿弥陀佛,想了想,答道:“这我不太清楚,之前好像南方来了个商队,可能里面会有云南人吧。我们府上倒是没有新来什么人。”
沈菊年想了想,不管怎么说,李群精通医术,又通蛊术,更是修道之人,或许他会有法子的!
回到屋里,从包裹中取出太极坠……
手上紧了紧,她也不明白,为什么自己当时就顺手带上了太极坠,她本想过,以后再也不用了……
可是为了娉婷……
沈菊年咬咬牙,拆开了太极坠,接缝处闪过一道异光。
上一次,他凑巧地出现在了门口,这一次,他什么时候来?
第二十一章 夺魂
更新时间2010114 15:12:03字数:4451
每一天都有不同的人来看七小姐,那些人脸上带着惋惜,在门口说了一些好听的话,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。真心相对的,只有寥寥数人。
沈菊年默然迎来一批送走一批,日日衣不解带地照顾萧娉婷,为她擦拭身子。少女的身子渐渐消瘦下去,也不知能撑多久了。
不过三五日,沈菊年的脸色也差了许多,闲下来的时间,便坐在床沿上,握着萧娉婷的手,说着一些话,只希望能唤醒她,虽然明知道希望极其渺茫。
大雪下了两天两夜,今年的冬天似乎特别冷,沈菊年心想,她今年又不能在家过年了。若七小姐能好起来,不在家过年也没什么。若她能好起来,她便呆在萧府,多陪她几月也无妨。
她虽然有些小姐脾气,但对她,还是极好的。
屋里的炉子烧得室内暖烘烘的,沈菊年禁不住困意,伏在床边缓缓睡去。
萧锦琪进屋时,看到的便是伏在床边沉沉睡着的沈菊年。
她睡得很沉,他也特意放轻了脚步声,没有吵醒她。
这府上,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姐妹,论真心待娉婷,又有几个及得上她?
萧锦琪想起很久以前,他在文心斋警告她的一番话,现在想来,很是可笑。三月三那一夜,娉婷没有为她说话,她心里难道不怨吗?
这府里,话最少的人,大概就是四少爷萧锦琪了,但看得最多的人,也是他。
萧锦琪走到她身边蹲下,外衣上的寒意大概惊到了她,她眉心皱了皱,却仍是没有醒来。这几日累着她了。
萧锦琪一直觉得,世上的女子只有两种,一种是亲人,一种是讨人厌的陌生人。沈菊年是第二种,而且因为她有种高深莫测的感觉,这种感觉让萧锦琪觉得她更加讨厌,常不自觉地用眼角瞥她,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,这种讨厌,就渐渐变成了,也不怎么讨厌,还可以……甚至是,挺有趣的一个人。
文心斋那院子,原先是有个老人看着,那是府里养的老人,三天五天扫一次,也就够了。只有沈菊年,每天早晨在外面洒扫,跟着文心斋里的他们,嘴巴一张一合念着,嘴角噙着抹微笑,好像那是一件很快乐的事。
萧锦琪觉得不解。明明那么卑微的一个人,为什么可以活得那么开心?那是一种怡然恬然的自得其乐。
佛说人生三种境界,看山是山,看山不是山,看山还是山。
一重境界者浑浑噩噩,二重境界者愤世嫉俗,三重境界者自得其乐。
沈菊年是一个丫鬟,做着一个丫鬟应该做的事,但她心里,或许把这一切看了通透。
十年后来看,看山还是山,看水还是水。
萧锦琪忽然很想碰触她,想知道这副身躯里,到底藏了一个怎样的灵魂。
沈菊年是被脸颊上的寒意惊醒的,颤了一下,迷茫地睁开眼睛,扇了扇眼睫,看清了来人,又怀疑是自己看错了。
萧锦琪冷然看着她,漆黑幽深的眼里仿佛不带一丝感情,沈菊年手抖了一下,急忙起身问了个安。“四少爷。”
萧锦琪点了点头,“你去休息吧。”
沈菊年有些诧异地眨了下眼,这四少爷还会体贴人?
萧锦琪见她站着不动,回头看向她,“你已经不是丫鬟了,何必这么尽心尽力?”
沈菊年嘴唇动了动,心里突然有些着恼,她为娉婷做的这些,只是因为她把她当成亲人。
萧锦琪捕捉她眼里一丝恼意,呵,真罕见……
“四少爷说得对,我已经不是丫鬟了,我要留下来照顾七小姐是我自己的事,与四少爷无关。”话一说出口,沈菊年便知道自己冲动了,眼里恼意更深,微微皱了皱眉,深呼吸了一下,恢复常态。
“既然如此,我管不了你,你想怎样就怎样吧。”萧锦琪淡淡道,“七妹的情况怎样?”
说到正事,沈菊年便恢复了正常。“七小姐没有醒来,但似乎睡得安稳了一些。我……”沈菊年本想说,她已请了高人来,让他不用担心,但又怕李群最后没有来,让他白开心一场,因此那个“我”字一出,便没有了下文。
萧锦琪瞥了她一眼,见她停了话头,也没有追问,只在屋里停了片刻,便出去了。
他不像别人,呼朋引伴结群而来,到门口转了一圈回去,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来过。他就一个人静静地来,看了几眼,问了几句,便悄然而去。沈菊年觉得,或许四少爷也不是那么没有人情味,他还是关心这个妹妹的。
回到屋里,沈菊年摩挲着太极坠——小师叔,你到底会不会来……
她相信了,这世上没有传送门,没有御剑飞行,没有神话。
而巧合,可遇而不可求。
腊月三十。
似乎所有的事都赶在这一年发生了。
宁王叛乱,在除夕那天,打起“清君侧”的旗号,反攻金陵。
这件事与萧家干系本来不大,但有心人说起,今年三月三,宁王给萧老太太贺寿的事,再加上白家和康家与宁王关系匪浅,而萧家恰好与两家都是姻亲,一时之间,萧家的立场变得极度尴尬,岌岌可危。
大年初三,风雪正紧,有人敲响了萧家的大门。
开门的是梁伯,怔了半晌,才把来人请了进来。
“沈菊年在府上吗?”
“啊?在,在七小姐院里。”梁伯引着他往七小姐院里去,一边让人去通报二爷和老太太。
这大冷的天,谁不穿件棉袄貂裘,李先生一文弱书生,怎么穿得这么单薄?梁伯偷眼望着李群,心里琢磨着。
李群身上只着了件中衣,一件外套,蓝白二色,清清冷冷的,鹅毛大雪竟似不沾身,风雪中的孤寂背影,总是让人不期然地想起那些世外仙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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