随遇而安之宅门旧梦第11部分阅读
随遇而安之宅门旧梦 作者:未知
萧娉婷坐在沈菊年旁边,连呼吸都放缓了,一双美目直盯着纱帐上那个高大颀长的身影。 秋读阁
沈菊年伸了手出去,搁在小枕上,感觉到带了点寒意的手指落在自己的手腕上。
瑞娘在外伺候着,看着祝悠先是眉梢一扬,眼里笑意更浓,慢慢地,脸色却变了。这人笑起来玩世不恭,慵懒写意,一旦严肃了,也莫名让人觉得肃然,难怪老太太都信了他。
祝悠眉头深锁,垂下眼帘,沉默半晌不语,似乎遇上了什么棘手难题,浑不像为他人诊脉之时,只一瞬间便能侃侃说出一堆病理。
过了许久,祝悠才缓缓收了手,瑞娘忙问道:“我家小姐可有事?”
祝悠一抬眼,懒懒道:“你家小姐有无事我不清楚,但这位姑娘的事,可大可小。”
纱帐内,沈菊年和萧娉婷对视一眼,震惊万分。
第三十七章 两个病人
更新时间2010127 10:03:50字数:2514
“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瑞娘先问了。
“意思就是。”祝悠双手笼在袖中,唇畔噙着抹慵懒的笑意,回身望向纱帐,“人会骗人,脉象却不会。七小姐,若是怕泄露了自己的秘密,直说便是,何必让人代你请脉?”
萧娉婷听到他这般语气便来气,撩了帘子走出来,下巴一扬,怒道:“我有什么好怕的!”
“是啊,你有什么好怕的。”祝悠重复了一遍,仍是那副懒懒的笑脸,眼神却越过萧娉婷头顶,看向她身后的沈菊年,蓦地一沉。
“祝先生,方才说可大可小,是什么事?”沈菊年心里有些不安。
祝悠神色一正,不再嬉笑,“姑娘可曾习武?”
沈菊年轻轻点了点头,萧娉婷一怔,她竟从来不知这事。
“祝某也曾为江湖中人看过病,姑娘体内似有真气游动,但与他们又有所不同。可能女子性阴,因此姑娘的真气便带了阴寒之气,这种气息极是伤身,但仔细说来并不是病。若有发作,便是大事,若没有发作,也无碍。”
萧娉婷插口道:“菊年,你这阵子常常生病,可是这寒气所致?”
沈菊年也有些发懵,摇了摇头,“我也不太清楚,但修习这类口诀之后,身体确实强健许多,五感灵敏,除了进来两次大病,倒没有其他病痛。”
祝悠沉吟片刻,道:“祝某之前未有见过类似的病例,因此也难下判断,而且姑娘的体质十分异常,但好在根骨不弱,应无大碍。江湖门派各有不同,这种事还是问门中长老为佳。”
沈菊年慎重地点了点头,“多谢祝先生提点。”
“分内之事的。”祝悠淡淡一笑,收拾了东西便要离开。瑞娘见他说起来头头是道,便问道:“那祝先生看,我们家七小姐可还好?”
祝悠眼角在萧娉婷脸上扫过,唇角一勾。“医术之道,望闻问切,七小姐一看就知气色极佳,就是火气过旺,大概是山珍海味吃多了,多吃些粗茶淡饭便可。”
这一听就是故意讽刺她的!萧娉婷恨恨瞪着他,恨不能在他身上瞪出几个窟窿。
沈菊年思绪纷乱,也没有心思多呆下去了,萧娉婷本来有许多话想问她,见她神情,知道她有心事,便只有放她离开。
沈菊年刚回到李府,便见隔壁的郭府门口停了辆马车,正是早前在东阳桥上狭路相逢的那辆。便在这时,后面又来了一辆马车,从车上下来的,却是祝悠。
见到沈菊年,祝悠也有些讶异,对她微笑点头,便被人请进了郭府。
“姑娘。”门房的下人为她开了门,沈菊年见门口的雪地上有脚印,便偏转头问道:“大人回来了吗?”
“回姑娘,大人今日回来得早。”
一处两处都透着怪异,沈菊年心里纳闷着,进了院子,看到李群身边的书童正同人吃酒,便问道:“你家大人呢?”
“回姑娘,大人在书房。”
“今日不是设宴吗?为何大人回来得这么早?”沈菊年又问。
书童挠了挠头,“小的也不清楚。不过大人见姑娘不在家,便回了书房了。”
沈菊年心里一动,还想问什么,那个书童已经又被人拉走了。
沈菊年徐徐走到李群书房外,此时天色已昏,书房里已经掌了灯,李群在做什么呢?沈菊年在书房外站了半晌,突然有些不知所措。
远远有仆人走过,向沈菊年行了个礼,沈菊年拉住他问道:“大人吃过饭了吗?”
那仆人想了一下,答道:“好像没有,大人回来之后,就一直呆在书房了。”
沈菊年心头忽然浮上一种怪异的感觉。对了,在萧府的时候,往往她还没有走到门口,他便已经听到了她的脚步声。她如今在书房外站了许久,他为何没有察觉?还是他明明知道,却不开门?
沈菊年低下头,苦笑了一下,暗骂自己多心。上前两步,轻轻扣了扣门。
“审言,你在吗?”
屋内却没有回音。
难道他不在?
沈菊年疑惑地退了两步,又看了一眼窗户,里面灯火确实亮着,或者他去厨房了?怎么一个下人跟着也没有?
沈菊年正要离开,忽然耳尖地听到屋内一声轻响,似乎是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——书房里有人!
“审言?”沈菊年复又敲了敲门,加大了力气,“审言,你在里面吗?”
但里面一直没有回音。沈菊年咬咬牙,用力推开门——门没有从里面反锁,用力一推就开。
屋里没有燃火炉,只有微弱的一盏油灯散发着方丈热量。
沈菊年心脏猛地一抽,转身间看到李群伏在桌案上,笔架扫落在地,一支笔折为两段,竟是被生生拗断!
“审言,你怎么了?”沈菊年赶上前,手一碰到他的肩膀,立刻感觉到一股灼人的热意,墨发披散在肩头,被层层汗湿。
“审言,审言!”沈菊年压下心头的恐惧,一边喊着他的名字,一边扶着他坐正。李群双目紧闭,脸上惨白,体温却滚烫得吓人,汗湿了鬓角的发,皮肤下的血液仿佛要沸腾一般,灼疼了沈菊年的手。
“审言,你醒醒!”沈菊年的手有些颤抖地贴上他的额头,仿佛被烫到似的缩了回来,慌慌张张地按上他的手腕,才想起来自己根本不通医术!
医术,医术……
祝神医,祝神医就在郭府!
沈菊年无措地喊着他的名字,却得不到回应,吃力地将他扶到一边的软榻上躺下,然后才夺门而出,撞到了一个丫鬟,也来不及看清是谁,对方退了两步,怔怔看着沈菊年的背影,疑惑她怎么失了常态。
沈菊年来不及解释,在门房讶异的眼中跑到郭府门前,被对方的人拦下了。
“你是何人?竟敢擅闯将军府!”那人拦在门口,不放沈菊年过去。
沈菊年不常露面,因此郭府的下人并不认得她,好在戴老闻声赶来,那下人却是认得李府的总管的,脸色一变,谄笑道:“戴总管,什么风把您吹来了。”
戴老无暇理他,急问沈菊年道:“姑娘,这是发生了什么事?”
沈菊年被这一拦,稍稍定了心,但那灼热的温度仿佛还停留在指尖,让她的手微微颤抖。“大人似乎是感染了风寒,听说祝神医正在郭府上,还希望能劳他过府为我家大人诊脉。”
戴老闻言大惊。“可是大人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……”
“我也不清楚,你先回去,让人照顾好大人。”沈菊年看着郭府的下人,又问了一遍,“祝神医还在府上吗?”
李群是皇帝面前的红人,正二品大官,要真出了什么事,他一个下人可担待不起,忙道:“在的在的,小的立刻给您通报。”
“不必了。”沈菊年没等他通报,抬步直进郭府。
戴老生怕她被人为难,那边立刻吩咐了人去书房照应,这边跟了沈菊年进郭府。
郭府下人见有陌生女子硬闯,怔了一下,立刻跑去主屋禀告。
沈菊年便跟着他们直达主屋,却见郭府之中护卫重重,眼见主屋在望,却听门碰的一声巨响从里打开,一名红衣女子从屋内大步跨了出来,厉声道:“是谁这么大胆,敢擅闯将军府!”
沈菊年一怔,脚步一顿,那女子站在台阶之上,居高临下瞪着沈菊年,明丽无双,但五官深邃,竟不像中土之人。
左右侍卫一见那名女子出来,立刻点头弯腰,紧追上来的一名丫鬟忙道:“公主息怒!”
第三十八章 疑难杂症
更新时间2010127 17:50:46字数:2442
公主?
沈菊年身子一震,还来不及反应,便见又一人从屋内走出,正是她要找的祝悠。
祝悠望了她一眼,转头对红衣公主道:“公主,郭将军已渡过危险期,但毒性过于猛烈,恐怕还会昏睡七八日,不过无性命之虞,公主大可放心。”
本来还满腔怒火的公主一听祝悠这么说,立刻松了一口气,露出笑脸,“听祝神医这么说,本宫就放心了。”
祝悠淡淡一笑,指了沈菊年道,“这位姑娘是在下的朋友,一时不察得罪了公主,还请公主不要见怪。”
“原来是祝神医的朋友,既是如此,本宫也不多做计较了。”公主很宽宏大量地摆摆手,“她来找你必有要事,本宫就不打扰了。”说着转身进了屋。
祝悠下了台阶,对沈菊年做了个请的手势,两人便向外走去。
“我家大人似染了伤寒,还请祝神医过府一看。”沈菊年急忙道。
“你家大人?”祝悠挑了挑眉,“李审言?”
“正是。”沈菊年点了点头。
祝悠似想起了什么,嘴角一勾,笑道:“带路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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书房里已有丫鬟听了吩咐伺候着,李群依旧昏迷不醒,额上不断冒着冷汗,睫毛微颤,呼吸沉重,无论旁人怎么叫唤他都听不见。
祝悠进了门,周围的人立刻给他让出一片地方。
望闻问切。
祝悠看到李群的脸色便已是难掩异色,指尖一搭上脉搏更是震惊不已。
“他怎么还没死?”
话一出口,沈菊年就明白萧娉婷为什么恨不得撕了他的嘴。
“体温高到这程度,一般人早撑不住了,醒过来也是个痴呆。”祝悠似无察觉,喃喃自语,戴老听得面色铁青,沈菊年抿着唇,皱眉不语。
祝悠收了手,食指中指在李群额际、颈间分别测了一下,沉吟片刻,奇道:“倒不像是病。”转头问道,“今日是谁跟在他身边?”
书童被推了出来,脸上有些惊恐不安。
祝悠问道:“把你家大人今日的行程同我详细说一遍。”
“大、大人今日早朝之后,去了一趟文渊阁,不多时便离开了,后来同几位大人一起进宫赴宴,但是宴会尚未开始,大人便突然改了主意回府。”
“哦?”祝悠一扬眉,“他为何改了主意?可有什么不寻常之事发生?”
书童努力地回想了一遍,犹豫道:“没有……吧……只是在宫里发生什么事,小的就不清楚了。”
“那时大人的身体状况可有异常?”祝悠又问。
“没有。”书童肯定地摇摇头,又不肯定地皱眉道,“看上去没有。”
“这就奇了……”祝悠低着头,手指摩挲着下巴,怎么今日遇到的疑难杂症这么多,金陵果然“卧虎藏龙”,难怪义父让他来见见世面。
“祝神医……”沈菊年张口欲言,却被祝悠挥手打断,抬起了头,一双桃花眼灼灼盯着沈菊年。“你和李审言可是师出同门?”
沈菊年不解,却还是点点头。
“难道是走火入魔?”祝悠烦恼地摇摇头,“习武之人麻烦甚多,一个真气似寒冰,一个却似烈火……”忽地眼睛一亮,“不如中和一下?”
仿佛觉得自己想出了一个绝妙的法子,祝悠抚掌大笑,“我果然是个天才!”
沈菊年彻底怔住了,自己找他来给李群看病,是正确还是错误?
祝悠却不由分说地拉住了她的手,“你知道如何运转真气吧?”
沈菊年点点头。
“如此甚好。”祝悠点点头,对戴老说,“你扶李审言坐起。”
戴老看向沈菊年,询问她的意见。沈菊年艰难地点点头。
李群盘坐好,戴老依祝悠言,在后面扶住了李群。祝悠让沈菊年坐在李群对面,与李群四掌相握。“医术上说气海,也就是你们习武之人所说的膻中||狂c|,在玉堂||狂c|下一寸六分。”祝悠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。“你运起真气,真气自膻中||狂c|出,经由周身大||狂c|,传入他经脉,而后经由紫宫,华盖,玉堂,逆冲他的膻中||狂c|。”祝悠比划着真气运行方向,“你明白吗?”
沈菊年咬咬牙,点了点头。
“只要真气一过膻中,任脉畅通,经脉之中的热气自然散去。”祝悠说着顿了顿,摸着下巴说,“理论上来说是这样没错。”
“有其他办法吗……”沈菊年不太放心地看着祝悠。
祝悠剑眉一挑,眼角瞥向沈菊年,“有,等他真气沸腾而死。”
沈菊年一噎,点头道:“那我们开始吧。”
祝悠扫了周围一眼,“无关紧要的人都退下去,关门!”
立刻,周围的人呼啦啦散得一干二净。
沈菊年定了定心,闭上眼睛,感觉到指间擦过李群的薄茧,触手灼热,让她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。气运丹田,丝丝寒意渐渐清晰了起来,如有形质,钻入了经脉之中,游走百骸,终于渡入李群体内。
李群体内真气被此一击,走过一个小周天后反冲入沈菊年体内。一冷一热交击之下,沈菊年脸色一变,却听祝悠厉喝一声:“气守丹田,稳住心神!”
沈菊年心神一震,不敢走神,感觉到源源不断的真气自对方体内涌来,如此走了几个小周天之后,竟如祝悠所说,寒意与热意皆减,一股暖洋洋的真气在经脉之中缓缓流动,说不出的舒适感觉,仿佛在温水之中沉浮,让人几乎要沉睡过去。
也不知过了多久,沈菊年忽觉手上一痛,被人抓住向后一拨,“可以了!”
沈菊年睁开眼睛,看见祝悠的手再度探上李群的额际和右颈,勾了勾嘴唇,露出一丝得意的笑。“我确确实实是个天才。”
沈菊年身子一软,心想,他的意思应该是成功了吧。
李群此时的脸色已恢复了正常,脸色微微红润,呼吸绵长,看上去应无大碍了。
祝悠却又陷入了沉思。“可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?”一边说着,一边从随身箱子里取出银针,刺破李群的指尖,挤出了一点血。做完这些,他才转头问沈菊年道:“我取些回去研究,没关系吧?”
这人实在是……
他取都取了,才来问有没有关系。
这血是李群的,他问她又有什么意义?
祝悠又自言自语道:“有关系我也取了,就当诊金吧。”
这祝神医,真是个怪人,难道高人都是这样的?仔细说来,李群也不像个正常人。
沈菊年起身送他出门,走到门口,祝悠忽然转了头,正色对她说道:“你是叫沈菊年吧。”见沈菊年点了头,他继续道:“你身边的人都很复杂。”边说边摇头叹气,“那个李审言,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。兵不血刃拿下七座城池,他本着一颗‘仁心’,玩弄的却是‘人心’。陛下入城,李审言以一言让陛下掉转了马头,遏陵为先而后即位,如此缜密心思,将人心民心玩弄于鼓掌之中,难道他真的只是个寡淡之人?”祝悠似笑非笑,“他天生是个政治人物,无论他愿不愿意。”说罢扬长而去。
沈菊年怔在原地,眼看着祝悠的马车远去,半晌不能言语。
审言他,自然不是简单人物……
第三十九章 十年怕井绳
更新时间2010127 19:00:48字数:2101
这是沈菊年第一次见到睡梦中的李群。
合起的双眼藏起了眼底的锐意与冷漠,纤细的睫毛偶尔微颤,宛若欲振翅欲飞的蝴蝶。
跟常人比起来,他的肤色略显苍白,鼻梁秀挺,薄唇色淡,一双漆黑的眼细长微挑,偶尔抬眼一扫来,便让人忍不住惊慌心跳,仿佛一根蜂针,轻轻扎了心脏一下,让人酸麻疼痛,他又迅速抽离而去——他的目光甚少为人停驻过,见过他如何对待旁人,再想他对着自己时淡淡的暖意,沈菊年便忍不住心想,自己在他心里,是不是与旁人不同?
但每思及此,便不敢深想,因为不应该。
他是她的师叔,而且,她已有了婚约,虽然那人如今不知身在何方。
安州事变之后,萧娉婷出卖她之后,她心想,自己能倚靠的,只有他了。
一个人走着,总是会有觉得累的时候,过去,她的倚靠是家人,在失去家人之后,她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家人,自己唯一的依靠。
或许她不如自己想象的坚强,她也有脆弱的时候,这个让人望之生畏的男子,却能让她觉得安心。
缜密心思,玩弄人心……
祝悠说的是他吗?
或许她也不懂他,人本来就不只一面,而他在她面前只展现出最真善无害的一面,在朝堂之上,复又戴起另一张面具。
那能够看到他真善一面的自己,是不是幸运的?
这些日子来,她仿佛回到了萧府小院的那段时光,不知他有没有这种感觉。
国邦初定,他每夜都要忙到很晚,书房里的灯火总是帝都里最后最后一盏熄灭的。天不亮,寒露深重之时,他又要匆匆出门上朝。
冬日的太阳起得特别晚,窗外仍是暗蓝一片,她便隐约听到了他出门的声音,虽然他总是吩咐下人小心,安静,不要吵醒她,但无论声音如何细微,她还是会闻声清醒过来,然后躺在床上,睁着眼睛看着房门,听着声音悄悄远去,晨曦落在了窗纸上。
直到日头西沉,才会见那一袭黑色的官袍迤逦了一地残阳墨影归来。
他的脊梁挺得很直,却也掩不去一丝倦意,眉心微锁,似乎时时都在为什么事烦虑着,但见到她的时候,却会藏起眼底的心事,舒展了眉眼,对她柔和微笑。
沈菊年静静望着他,初见时的那种心疼,又在心头轻轻咬了一口,酸痛得愈加厉害。
但是祝悠的话却同时闪过她的脑海,蓦地让她有些不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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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姑娘,早些歇息吧。”晚诗为沈菊年端上碗甜汤,见沈菊年面有疲态,便柔声劝了一句。
“嗯。”沈菊年笑了笑,抬头问她:“入画怎么样了?”
晚诗面色一黯,轻轻摇了摇头:“也就那样吧,过几天便好了。”
伤心过了,大哭一场,明天太阳照常升起,门前的雪染了尘埃,也会一点点消融。
“你与她姐妹一场,多开导她吧。”
说道姐妹二字,沈菊年嘴角露出一丝苦笑。
晚诗点头说是,又不屑道:“七小姐和姑娘何尝不是姐妹一场?”
沈菊年眉梢一动,抬眼看她:“你也看出来了?”
晚诗点点头,“她说是来找姑娘,可一颗心尽放在大人身上,奴婢自小伺候人,看得出来什么是真情,什么是假意。”
连她都看出来了,自己是不是太失败了?
浅浅喝了口汤,沈菊年苦笑道:“我若早如你这般清醒便好,是自己心存妄想,却是一朝被蛇咬,十年怕井绳。”
晚诗惊道:“姑娘被她害过?”
沈菊年摇了摇头,“第一回,她非存心,我因祸得福。第二回,她虽存心,我并未受伤。我不会让她有第三回了。”
晚诗气愤道:“那姑娘怎么还同她来往?应该大扫帚扫她出门!”
“晚诗,你可要收起你这副神情,明日她必然来‘拜访’我。”沈菊年似笑非笑,“我同她虚与委蛇,不过不想大人为难。大人性情耿直,爱憎分明,萧四少于我有恩,与萧娉婷撕破脸,也是与萧府决裂。若让他知道……”沈菊年说到这里,顿了顿,却没再往下说了,只是望着烛火微微发怔。
晚诗气道:“那姑娘未必太委屈了!还让萧家七小姐总寻了理由过来!”
“委屈?”沈菊年眉心微蹙,“受得住,便不算委屈了。我知她性情,与其撕破脸,让她肆无忌惮地出手,还不如装作若无其事,她心里也有顾忌,我也能防着。”
“她又有什么顾忌?如她这般不知耻的小姐还真是少见!”晚诗清秀的小脸满是气愤与不屑。“今日姑娘一人去萧府,奴婢心里着实有些担心。”
其实……
主动去追求自己的姻缘,算不得无耻,只是她是在这个时代,她是萧府七小姐,而且,她使的手段太下作了。
“我提着十二分精神应付便是,如今我是李府的人,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。再说,她不是还顾着‘姐妹’这层关系吗?”
想到两人强打着笑脸应付彼此,暗中却各自藏了盾和剑,心里便不禁微微发涩。
“唉……防不胜防,她若有心害您,您该怎么办呢?”
“是啊,她若真有心,我又能如何呢?”沈菊年轻叹了口气,“至多见招拆招罢了。”
晚诗服侍着沈菊年睡下,嘴里仍柔声劝道:“姑娘也不必十年怕井绳,那样的蛇又岂是到处都有的?”
沈菊年定定望着她,也不答话。
她真的是有些怕了。
有一些人,在她面前毫不设防地坏着,但是是对别人使坏,让她以为,自己是她的心腹,是她自己人。
有一些人,却可能在她面前柔弱恭谨,但是转过头来,把暗箭对准了自己。
人心本就是极复杂的东西,她不敢说自己能看透。
这世上真有牢不可破的感情吗?
一朝被蛇咬,十年怕井绳。
她确实有些害怕。
害怕眼前这张笑脸也是假的,害怕李群的关心……
但愿只是她胡思乱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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为飞鸟的长评,吐血再加一更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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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章 重逢
更新时间2010128 13:05:09字数:2430
第二日,沈菊年便让戴老准备了一份厚礼送到郭府,一为昨日的冒失道歉,二为郭雍的苏醒贺喜。
“郭将军尚未清醒,府上无人主事。”戴老如是回禀,沈菊年诧异道:“郭将军独身一人?不是说他是郭淮南一族传人?”
“话是这么说没错。”戴老意味深长道,“但郭老将军年事已高,可能是行军途中受伤,一病不起,获陛下恩准,回乡静养。”
沈菊年对朝中之事并不清楚,想起昨日在郭府见到公主,又问道:“郭将军似乎和朝中公主过从甚密?”
“姑娘说的是昨日那位玉宁公主了。”戴老是金陵本地住户,天子脚下居民,最好的谈资便是政治,他又是名门出身,对这一套自然是十分熟悉,早已将朝中形势打探得清楚无比。“玉宁公主乃高皇后所出,是圣上最宠爱的掌上明珠。高皇后有一半胡人血统,因此玉宁公主的长相和性子也与其他公主不同,不爱红装爱武装,却因此尤其得陛下疼爱,曾道玉宁公主像他甚于诸皇子。如今看来,玉宁公主似乎心属郭将军,一旦公主下嫁,那么郭将军的风头必然一时无两。”
沈菊年想起东阳桥上那一幕,心里便释然了。公主之尊,又是为了见心上人,自然难免急躁。更何况是个随军好战的女子,与其他贵族女子又是不同。
“戴叔,今日若有朝中同僚前来探访,还劳烦你应付了。”
李群尚未清醒,只有告假,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,必然不会少了探访巴结之人。沈菊年最烦应付那些人,再者她的身份尴尬,也不好出面。幸亏有戴老在,对这些事务倒是得心应手得很。
戴老应了声是,正要退下,忽听到旁边小院里传来嬉闹声,沈菊年闻声望去,听得那声音稚嫩糯软,便笑道:“可是粽子在那里?”
戴老无奈苦笑:“这些日子没人管着他,那孩子就皮了。”
这个年纪的孩子长得快,最喜好上蹿下跳,精力过剩,一个人整天跟着都未必看得住。
沈菊年含笑起了身,悄悄靠近,只见粽子手上拿了个弹弓,从地上捡起了石子,瞄准树干上画出的一个圆圈射了出去,力道不足,还未飞到便落了地。他也不气馁,那地上已经散落了不少石子——也可能是失败习惯了。
粽子低下头要找石子,却发现已经空空如也了,便回头喊道:“阿宝,石子捡来了吗?”
沈菊年瞪大了眼睛,看到另一个小胖子扭着屁股,手上捧着一堆碎石子,献宝似的送到粽子面前。“粽子哥哥,我找到……找到九个!”
“不错不错。”在比自己小的孩子面前,粽子仿佛陡然间大了三四岁,伸出手揉揉他的发心,“会数到九了。”
被他夸奖了一句的小孩看上去只有两岁大,身子却极是结实,一张白净的脸上沾了灰,像只小花猫似的。
粽子数了一下石子的数目,叫道:“明明有十一个!”于是义正词严地教训他,“沈天宝,你难道不知道九之后是十吗!”
沈菊年身子一震,不敢置信地看向那个孩子。
沈天宝?
天宝?
“天宝……”沈菊年怔怔地开口,声音微弱得只有自己听得到。
“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……十……十……十……”沈天宝数着自己的手指,十根胖乎乎脏兮兮的手指数遍了,找不出下一个数字。
“笨死了!”粽子小大人地叉着腰教他,“是十一啊,十一!”
“粽子哥哥,你好厉害!”沈天宝崇拜地看着他,他竟然知道十之后是十一诶!“你有十一根手指头吗?”
沈菊年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,眼泪却掉了下来。
这一声轻笑,吓到了两个孩子,粽子回过头来,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瞪得浑圆,看到是沈菊年,这才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,甩了沈天宝,屁颠屁颠地跑上前来扑倒沈菊年。“姑姑……”
沈天宝怔怔地站在原地,不安地看着沈菊年。
粽子回头对他招手,“阿宝,过来过来,这是姑姑……”
“天宝……”
沈天宝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看上去很温柔的姑姑突然笑着哭了,粽子也被吓到了,扒着沈菊年的衣角,不知所措地仰头看着。
“天宝,过来,让姑姑看看你……”像是做梦一样,这是在做梦吗?“天宝,让姑姑抱抱……”
分开那时,他还不大会叫姑姑,而现在,他已经会跑会跳了,他活生生站在她面前,他还活着,她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,她还有亲人……
沈天宝僵住了,一动不动地任沈菊年抱着。不知道为什么,他很喜欢这个姑姑,可是她为什么要哭呢?
“姑姑……”沈天宝笨拙地拍拍她的肩膀,安慰她,“叔叔说,男子汉大丈夫,不能哭,哭就打屁屁……”
沈菊年像是要把这一年来的担心害怕都发泄出来,紧紧抱着沈天宝,呜呜哽咽着,眼泪一滴滴落了下来,心脏像是拧痛般难受。
“天宝,好孩子,你跑到哪里去了……”沈菊年呜咽着抬起头,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的眉眼,没有错,是他们家的小天宝,这眉眼,像极了大哥。“姑姑到处都找不到你。”
“阿宝在家啊。”沈天宝揪着小指头,怯生生地看着沈菊年,“姑姑找阿宝吗?”
“家?你的家在哪里?”
“我知道!”粽子举手抢答,“阿宝家就在隔壁!”说着指了指郭府的方向。
沈菊年一震,“你住在郭府?同谁一起?”
“同叔叔一起。”沈天宝对手指,“姑姑认识叔叔吗?”
“叔叔?是郭大路吗?他还活着,他带你走的,是不是?”沈菊年的眼睛紧紧盯着他,让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。“就是叔叔嘛……”
“你……你带我去见他!”沈菊年颤着声音说,起身要站起来,却冷不防一颤,差点跌倒在地。
戴老正在前厅做事,忽地看到沈菊年抱着一个孩子匆匆出门,匆匆一瞥,奇道:“那不是郭府的阿宝?又来找粽子玩了?”
这一次,郭府的人认得沈菊年了,毕恭毕敬地让她进去,沈菊年熟门熟路地向主屋走去,紧张得攥紧了沈天宝的衣服。
粽子一路小跑跟着,气喘吁吁,道:“姑姑,等等粽子嘛……”
沈菊年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,脑子里乱纷纷地响着许多声音,父亲的,母亲的,大哥大嫂的……她突然见到了天宝,他们没有死,他们还活着,他们与她只有一墙之隔,她什么都不知道……
“沈姑娘?”正关门出来的丫鬟迎面撞上沈菊年,吓得退了一步,“我们家大人还未苏醒……”
沈菊年轻声道:“我必须见他一面。”
“公主说了……”那丫鬟话没说完,沈菊年就绕过了她,推门进入。
沈天宝瞪着眼睛,转头对沈菊年道:“叔叔还在睡懒觉!”
沈菊年愣愣地站在原地,半晌回不过神来。
是他。
郭大路没有死,他果然没有死。
是他救走了天宝,可是他为什么没有来找她?
沈菊年心里有许多疑问,但终于化为一声长叹,闭上眼睛。
你们还活着,我们还能重逢,太好了……
真的,太好了。
第四十一章 扑朔迷离
更新时间2010129 8:54:56字数:2874
“公主殿下!”门外丫鬟的惊呼拉回了沈菊年的思绪,急忙回转了身子看向来人。
玉宁公主锦衣华服,高高在上地扫了沈菊年一眼,神情倨傲,想起来她昨日来过,皱眉道:“你来这里做什么?”又见她抱着沈天宝,更是不悦,“你抱着阿宝做什么?阿宝过来。”说着向沈天宝伸出手去。
小孩子不畏强权,鼻子一皱,头一扭,埋在沈菊年脖颈,让玉宁公主尴尬地僵在原地。
“公主万福。”沈菊年忙行了个礼。
玉宁公主收回手,不悦地上下打量沈菊年。“你叫什么名字?哪里人?难道不知道郭将军在静养,不能被打扰吗?”
“民女沈菊年……”
听到这个名字,玉宁公主脸色一变,后面沈菊年说了什么话她也没有听清楚,只是惊愕不已地看着沈菊年,一双眼睛几乎要把沈菊年看穿。
“你是沈天宝的姑姑?”玉宁公主的声音有一丝颤抖。
沈菊年轻轻点了点头,疑惑她怎么知道,又一想,大概是郭大路告诉她的。
玉宁公主沉默了片刻,沉下声道:“你可还有其他事?”
沈菊年恍然想起,玉宁公主似乎属意郭大路,她如今对自己态度诡异,难道是知道了郭大路和自己有婚约?
沈菊年恍恍惚惚地摇了摇头,只觉得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了,自己一时捉不住头绪。
“那你退下吧。”见沈菊年要走,玉宁公主又开口道,“等等。”
沈菊年停步,回头看她。
“你现下住在何处?你和祝神医是朋友?”玉宁公主狐疑地打量她。
“民女住在左近李大人府上,与祝神医有一面之缘。”沈菊年不卑不亢答道。
“李群!”玉宁公主眉心一蹙,惊疑不定地看着沈菊年,“你和他是什么关系?”
“民女与李大人师出同门。”沈菊年不确定李群在云都门的身份曝光没有,因此答得含糊,但听玉宁公主说道“你也是云都门弟子”,便知此事无需隐瞒了。
沈菊年点了点头。
玉宁公主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,摆了摆手,让她退下。
“姑姑,那人好凶啊。”出了门,粽子扯着沈菊年的裙角,心有余悸地说。
“莫要胡说,那是公主。”沈菊年对他摇了摇头,心里想,确实有点不好惹。
怀里的小天宝也点了点头,“粽子哥哥说的对,阿宝也不喜欢她。”
沈菊年抱着他在庭中坐下,掏出手绢帮他擦干净了脸,细细看着他的脸,似乎白嫩了许多,看来郭大路把他照顾得很好。
“天宝,你过得好不好?”沈菊年还是问了一句,“有没有人欺负你?”
沈天宝忍不住想咬手指,被沈菊年一把抓住,皱眉道:“手脏,不能往嘴里放。”说着把他的手也一并擦干净了。
“姑姑,姑姑……”被忽视了的粽子很不高兴,一跳一跳地想引起沈菊年的注意。
沈菊年低了头,看着他一笑,“怎么了?”
“擦擦手。”说着伸出手来。
沈菊年的手绢已经弄脏了,看了看粽子的小脏手,故意皱眉道:“你不是都在姑姑的衣服上擦过了?”低头一看,果然裙摆上多了好几个手印子,粽子不好意思地挠头笑。
“天宝。”沈菊年转回头,看到沈天宝正咧着嘴笑,几颗小牙齿闪闪发亮,也忍住扬起了嘴角,“跟姑姑回家。”
沈天宝跟着粽子叫姑姑,但只怕还未意识到,眼前这个少女,本就是他的亲姑姑。
沈天宝用力地点点头,点过头之后才想起来,“可是,家就在这里啊。”
“阿宝,跟姑姑走,姑姑会做好吃的!”粽子说着肚子响了一下。闹了一个早上,两个孩子都饿了。
“姑姑,肚子饿。”沈天宝可怜兮兮地摸了摸肚皮,望着沈菊年说。
沈菊年不进莞尔,“好,姑姑给你们做好吃的。”
回到李府,戴老惊异地看着沈菊年,“姑娘,你怎么把郭府的小少爷抱过来了?”
“你知道他是郭府的小少爷?”沈菊年一惊。
“谁不知道啊。”戴老呵呵一笑,“不过是这两天才跑来找粽子玩耍。”
沈菊年垂眸沉默片刻,方微笑道:“这是我侄子。”
等沈菊年走了好一会儿,戴老才反应过来——那……郭雍郭将军,难道是她要找的郭大路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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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群满腹心事地走进厨房,却意外地看到笑容满面的沈菊年,正坐在桌边专注地看着埋头苦吃的两个孩子。
“天宝,吃慢点。”沈菊年笑着帮他擦了擦嘴,一抬眼,才看到门边愕然站立着的李群,有些迷惑地看着她。
“粽子,好好照顾天宝。”沈菊年说了一声,便起身向李群走去,两人默契地没有开口,默默走到庭院中。
“沈天宝?”李群不知该从何问起,此时两人心中的谜团谁也不比谁少。“是郭大路找来了?”
“我竟不知道,原来他们一直在我身边。”沈菊年淡淡一笑,“郭雍将军,便是郭大路。审言,你也不知道吗?”
李群曾在宁王身边为军师,他一定见过郭大路吧。
“我知道郭雍,却从未见过郭大路。”感觉到沈菊年话语中的情绪变化,李群眸色微沉,定定看向沈菊年,毫不回避,“郭大路怎么会变成郭雍?”
沈菊年忽地想起,李群并没有见过郭大路本人,而郭大路怎么会变成名将郭淮南之子,这一点她也不清楚。从安州事变到金陵城破,这一段时间内,郭大路身上发生了什么事,恐怕只有等他醒来才能问明白了。
但毫无疑问的一点是,今日的郭大路,已经不是安州村外那个憨实的乡下人了。
沈菊年心里有种淡淡的不安,局面似乎变得越来越复杂,一个不再普通的郭大路,一